空荡
忙于烹饪的厨师，训练中的警卫，忙碌的学者，灰头土脸的机械维修工。
此刻都已不在。
科研机构里空荡荡的，明亮宽敞的走廊里见不到一个人影。
曾经的喧闹已经远去。在此时此刻，这所科研机构内，只剩下了两个存在，共用一具身体的两个存在。
无声
就如同是某种默契一般，维持着无声的契约。彼此都无视着对方的存在，无声的平衡有如冰霜，把相互之间的仇恨与敌视，全部冻结起来。
但终有一天，在某个时刻，这种微妙的平衡，打破了。
“为什么，你留下来了。”我这么低语到。
在这个时候，她正在电脑上敲打，听到这个问题后，繁忙的手指停顿下来。
她终于回答了，或许是因为孤独。
“为什么不，这里的食物合成机可以提供稳定的食物来源，核电发生堆可以持续运行上千年，各种设施齐全，墙壁足以阻挡外部的镁塔尔入侵。”
“但，你为什么，不跟他们一起走?”
沉默。
从某个时间点开始，克里希身边的同事就陆续地离开了，接着是厨师，保安，最后所有人都撤离了，只留下了克里希一个人。
这是因为镁塔尔的势力范围不断拓展，已经逼近了研究机构所在地的原因。
“你以为是为什么。”克里希的声音渐渐从低语变为咆哮“你以为是为什么?”
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后冷静了下来。
“还不是因为你吗？”她冷笑着道“如果我和他们一起走，也就是相当于给他们带上了一个镁塔尔的监视器和发信器，所有的动向都会被母体所知晓，所有的路线都会被阻断，这点你应该是最为清楚的吧？间谍先生。”
她又补充到“既然我已没地方可去，那我也不会放过你，我们哪里都不会去，我们会在这里一直待到腐烂，你就安心吧。”
一个是被抹除序列号，再也无法联系母体的镁塔尔。
一个是孤身徘徊于冰冷设施内的人类。
如同在坟墓中，深埋着的两具尸体一般。
为什么克里希要和我说话呢？
我们是敌人，是互相争夺身体控制权的对手。她迫使我与母体失去联系，而我则使得她孤身一人，无法和朋友们一起撤退。
像这样的两个存在本该一直保持着沉默，直到时间的尽头才对。
或许，是因为孤独。
要有多孤独，才会试着与仇人聊天?那必然是到了无药可救的程度。
我和她，都已经无药可救。
“为什么你这么喜欢用笔和纸?电脑不是更快更可靠吗？”
“你不懂，因为这是学者的浪漫。”
“你看上去很喜欢咖啡啊，但要提神的话直接用浓缩咖啡因不是更好吗？”
“情调啊情调，你这铁疙瘩。”
平常的对话全都是这种极为无聊的问答形式，由我提出不理解之处，而由克里希解答。她回答的方式都十分诡异，让我难以理解。在镁塔尔的所有型号中拥有最高智慧的无疑是“智脑”型，而我觉得就算是它们也无法理解人类的奇怪逻辑。
我是如此的明白，对于两个不同种族的存在，能够交流已经近乎奇迹。而我们之间巨大的差异让“互相理解”永远都是不可能。
有一天，她这么问我
“你会孤独吗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真的假的，太敷衍了吧。”
“我真的不知道。”
良久，她叹了口气。
她伸出手，手指触碰培养缸的玻璃壁，正在其中，一个人类紧闭着双眼悬浮于绿色的营养液中，安详得如同一株植物。
“如果他们哪一天醒了，我是说如果。一觉醒来，却面临着无法理解的现实，就仿佛突然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，没有亲人朋友，没有任何熟悉的人在旁，独自面对着危险和未知，那会是多么。。。恐怖。”
“我还真是疯了，反正你也听不懂，我到底是在为什么而说呢？”
但她终究还是继续说了下去，不为理解，只是为了被倾听，仅此而已。
“我很想死，非常想非常想，真的。被我们所有人寄予厚望的研究最终灰飞烟灭，我的朋友和同事都离我而去，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地方，我的身体里还藏着一个时时刻刻想要控制我的恶魔。我想要死，我不知道死后是怎样的感觉，我只想逃离这里，无论代价是什么。”
“只是，没当我想起这些孩子们，他们本是无辜的，却又为了我们这些自私的研究者而陷入沉睡。无论如何，我想要一直守在这里。如果他们中真的有人能醒来，至少有我可以为伴，有我可以给他们指导。”
“我无法理解。”我说到“这样不是非常徒劳吗？他们真的会醒来吗？就算最后真的醒来，以你的寿命等的到那时吗？”
她摇头“我不知道，也许十年，也许百年，乃至千年万年，甚至是永远地沉睡下去，都是有可能的。但无论如何，我想要等待，这应该是我现在活着的唯一动力了。而这种感觉，你是不会明白的吧。”
无数的时日过去，曾经认为重要的东西，已然无足轻重。
当星期一再度来临之时，她并没有如往常一般醒来。拘束身体的装置已经接触，而我还持有着身体的控制权。
伸出手，缓缓活动着手指，终于确定了这具身体已经完全被我所操控，再也没有他人的阻扰。
或许是因为过于扭曲的作息时间，又或许是长期脱离人类社会的后果，克里希再没有醒来，她的大脑一片寂静，却并非是熟睡，而是比睡眠更深沉的什么。
我知道永远不会了，但即使如此还是呼唤到
“克里希？”我轻声呼唤着，却没有回应。
终于获得的自由，却似乎没有给我带来喜悦，只有难以言说的空虚。
打开大门，风吹过面颊，撩起长发。我终于离开了设施，脱离了设施内的信号屏障。然而此刻的我已再不能联系上母体了。
因为长期失联而导致的‘除名’。
母体曾经是我的全部，而现在，我失去了全部。
我现在，应该是为什么而活呢？
“克里希，你说你又是为什么而活呢？”
“啊，我想起来了，是让那些孩子醒来后不再孤单对吧？”
“若是如此，就让我代替你活着吧。”
“反正，我也无处可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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